看电影

他们是在电影院认识的
是那种昏暗、安静、带着空调味道和爆米花腥甜的地方
是黑暗中的一次坐错座位
他坐到了她旁边
她说你是不是坐错了
他说啊不好意思
然后两个人笑了一下
然后电影开始了

是《旺角卡门》
王家卫1988年拍的第一部电影
那时候的刘德华还没有皱纹
还穿着牛仔外套
头发油亮 眼神干净
王祖贤一出场
就像你回忆里那个
你一辈子不敢靠近的人

张学友在最后一幕死得很快
死前那句“你去啦”
像是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宽容

他们看得很认真
他时不时转头偷看她
她好像也感受到什么
肩膀轻轻地往他那边靠了一点
一点
一点
像梦一样慢
像梦一样快

电影结束了
字幕在滚
没人起身
两个人都不说话
他终于说了一句
“你喜欢这种电影吗？”
她点头
他说“我也是”
他撒谎了
他其实没看懂
只是觉得有点疼 有点美
像她的侧脸 在银幕反光里微微闪了一下

他们加了微信
开始聊天
从《旺角卡门》聊到《春光乍泄》
从王家卫聊到杨德昌
从城市聊到童年
从童年聊到“如果我们早点认识 会不会不一样”

他们开始约会
一起看电影
一起吃饭
一起走夜路
一起在深夜四点半
说“我真的没想过会遇到你”

他们开始热恋
接吻
拥抱
拉手
靠在电影院最后一排
像当初那样
肩膀轻轻靠近
轻轻
但这次是故意的

她说
我们就像电影里的那对人
他说
但我们的结局不会像他们那样吧
她笑了
没说话

然后他们看了很多电影
喜剧
文艺
惊悚
爱情
是枝裕和的《步履不停》
诺亚·鲍姆巴赫的《婚姻故事》
小津安二郎的《东京物语》
但再没有一部
像第一部那样
让他们全神贯注

他开始走神
她开始低头看手机
他们坐在电影院
像坐在一个玻璃盒子里
对面是大银幕
身边是彼此
心却已经离场了

她问他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部看的电影吗
他说记得啊
她说那你还记得它讲了什么吗
他说不太记得了
她笑了
这次笑得有点冷

他们看最后一部电影
又是文艺片
又是慢镜头
又是告别的故事
是岩井俊二的《情书》
“你好吗？”
“我很好。”

她突然在电影中间站起来
说
我去下洗手间
他点头
电影继续放
灯光继续暗
她没回来

他看完整部电影
等字幕滚完
等灯亮起
等影院清场
她还是没回来

他才发现
她不是去洗手间
她是离开了

从此以后
他一个人看电影
总是下意识看看右边的座位
总是买两张票
再退掉一张
再也没看过《旺角卡门》
他说他怕看到刘德华还没皱纹的样子
会想起那晚她的头发刚刚擦过他肩膀的温度

他们的故事
开始于电影
结束于电影
中间也像一部电影
甜蜜
混乱
温柔
残忍

只是他们忘了
所有电影都有结尾
只是他们以为
黑暗中开始的东西
能撑到灯亮之后

结果
他们
还是散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