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雨在落
雨在落
雨在落

不响
不吼
只是落

像一张冷的手掌
一下一下
拍在他后颈

他站着
站着
站着

人来
人往
他不动

他忘了刚才说了什么
他忘了刚才笑没笑
他只记得
指尖按下去的那一下
他加了仓
他又加了仓
他以为再多坚持一秒
就能翻身

十秒前
他账户里还有一千万日元
一千万
一千万
一千个零啊
在白得像诊断书的屏幕上
一声不响地
消失了

爆了
爆了
爆了

不是慢慢亏
是瞬间塌
是一口热血灌进铁皮胃里的沉闷
像梦突然醒
像光突然关

他没动
没眨眼
没说一句话
没发一声声

只是低了低头
然后站起来
像上班迟到的人那样
默默收拾外套

他走出咖啡馆
脚步慢得像踩在昨晚的影子里
没有风
没有歌
只有那场雨
落得极细
极轻
像某种不动声色的责备

他告诉自己
不能慌
不能崩
不能说

他有老婆
三十岁
算得清超市哪个牌子的洗衣粉打折
会看着他眉头一皱就知道今天又不顺利

他有小孩
四岁
正学拼音
不懂什么叫“赔光了”
只知道今天晚上
爸爸是不是能早点回家

他还活着
他还要活着
他必须活着
必须活着
必须活着

他告诉自己

不能让人看出来
不能让他们知道
你心里塌了
你手上空了
你所有的退路都没有了

于是他笑
他回家
他说刚才开会了
说路上有点堵
说今天行情一般般
他说得像念早安语音
语调温吞
眼神清澈

可他知道
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早已不是“刚刚的那个自己”

那一秒
当一切从盈到亏
从有到无
他像是从骨缝里
被谁安安静静地抽走了一层血肉

后来他又慢慢攒回一点
又一次走进去
又一次赌了一把

再后来
还是全没了

他没哭
没骂
也没发呆太久

他只是去洗了个澡
水开得很热
热得发红
他蹲在里面
看着脚边的水
一直往下流

第二天
他照常起床
照常刮胡子
照常把昨晚的那件白衬衫熨得干干净净
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走在路上
鞋是干的
心是冷的
一双手插在口袋里
掌心已经什么都不握了

但他还是得活
还要跟孩子读绘本
还要和朋友聊加班
还要在社交媒体发落日
配一句：“最近挺平静的。”

他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
看着窗外
雨还是在落
他张了张嘴
什么也没说

他想了一句话
又咽了回去

“我好像，已经不会感到难过了。”

他没有死
也没疯
他只是悄悄地
把那颗原本还跳动的心
慢慢地
收了回去

他继续走
继续活
继续喝着微甜的咖啡
点着最便宜的午餐

他真的活得很好
好得没破绽
好得没人怀疑
好得像个榜样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个“活着”的人
只是还没来得及
彻底安静而已

因为真正活着的人
不会尖叫
不会挣扎
不会解释

他们只会看着你
很平静地说一句

“我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