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没事

她说她没事。
她说她真的没事。
她笑着说的。
她一直都是笑着说的。

她三岁的时候，
她在别人家看见芭比娃娃，
回家用矿泉水瓶和毛线做了一个，
她妈说：你真聪明。
她信了。
她真的信了。

她六岁的时候，
别的孩子在学琴，她在楼下看。
她爸说：你以后自己挣了钱，想学什么都行。
她点点头。
她不吵不闹。她乖得像一块石头。
她说她没事。
她真说她没事。

她十二岁那年，
她开始喜欢照镜子。
因为只有镜子不会穷，镜子不会笑话她，
镜子不在意她的衣服是不是过季，
镜子不管她的鞋子是不是拼多多的“同款”。
她说她喜欢自己。
她说她要靠自己改变命运。
她说她没事。
她一直都说她没事。

她十五岁，
别人开始学跳舞、学钢琴、学英语口语、刷竞赛、背材料。
她也学，她在抖音上学，在B站上学，在盗版网站上学，
她妈说：我们供不起，但你可以自己努力。
她爸说：你是靠自己吃饭的人。
她点头。她说谢谢。她说没关系。她说她没事。
她的同学去新东方，她刷网课到凌晨三点。
她眼睛红了。她手抽筋。她说她没事。
她一直都说她没事。

她十八岁，
她考上了大学，去了大城市。
她爸在车站送她，说：
“你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她笑了。她笑得很好看。
她转身之后，眼泪掉下来。她擦干了。她说她没事。
她真的说她没事。

她住进了八人间，
舍友的香水比她的学费贵，
她在角落里收起自己，收起声音，收起自尊，
她穿旧衣服，刷二手软件，
她说：“我不喜欢消费主义。”
她说：“我不追求物质。”
她说：“我选择简约。”
她说她没事。她一直都说她没事。

她看到别人的自拍，有光，有钱，有生活，
她也拍一张，坐在光线最好的窗边，
她笑，她修图，她发朋友圈，
她写：“今天也要加油呀。”
她看着点赞的人越来越少，评论越来越假，
她心里空了，她鼻子酸了，
但她还是说她没事。

她开始兼职
派传单
扫楼
做助教
做客服
外卖员也做过
夜班也熬过
她吃馒头
喝自来水
穿三年前的外套
她蹲在楼梯间吃泡面，说：“其实我挺喜欢吃这个。”
她说她没事。
她还是说她没事。
她嘴角起泡，眼圈发黑，神经紧绷，
她说她只是累了点。
她还是说她没事。

她有一次摔倒在街上，膝盖破了，没人扶她，
她自己爬起来，
一边擦血一边笑，
她说：“没事，小伤而已。”
她说她没事。
她说她真的没事。
她从来都说她没事。

她爸打电话来，她说“挺好的啊，别担心。”
她妈说：“别太累。”
她说：“不会的。”
她说她一切都好。
她说她正在努力。
她说她很充实。
她说她没事。
她说她真的没事。

她的身体开始报警
头疼
失眠
胸闷
掉发
她去医院
医生说：你要放松
她说她没法放松
但她还是说她没事

她说她没事
她说她没事
她说她没事

直到有一天
她早上没起床
不是起不来
是根本不想醒
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一整天
她不想动
她不想说话
她不想存在

她手机响了
她关掉
她朋友敲门
她不应
她爸妈留言
她只回一句话：

“我真的没事。”

她不是没事
她从来都不是没事
她只是怕别人知道她有事
她怕一说出口
她爸妈会自责
她朋友会疏远
她自己会崩溃

她不是强大
她只是没人可依
她不是快乐
她只是太久没哭
她不是无所谓
她只是
早就放弃了让世界懂她的念头

她说她没事
她一直都说她没事
她到最后一刻都说她没事

她死了
不是自杀，也不是意外
她只是一天一天，从里面死掉
像灯泡熄灭，不再闪烁
像电池耗尽，不再提示
像程序崩溃，不再运行
她活着的样子，已经和死人无异
她只是再也不回消息，再也不说话，再也不睁眼

她就这样慢慢死了
没人看见
没人记录
没人转发

她没被送进急救室
也没进殡仪馆
她只是从人群里
消失了

她消失得像没来过
像一滴水
掉进水里

她真的没事了
因为她真的
彻底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