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块表

我记得那天。
我真的记得那天。

2018年。
1月1日。
香港。
海港城。
Omega。

一块三万元的手表。
三万元的手表。
三万元的沉默。
三万元的证明。

我爸站在橱窗前，
他没说话，
他只是看，
他只是一直看。

不是看时间，
是看他从没敢碰的东西。
是看他从来不敢说出口的渴望。
是看一个男人，
在四十年的人生里，
终于给了自己一次选择。

他讲价。
他真的讲了很久很久。

他说贵了。
他说能不能便宜点。
他说有没有活动。
他说……他已经很喜欢了。

他不是贪便宜，
他是……怕后悔。
他怕刷了那张卡，
回去家人说他疯了。

可最后他还是刷了。

卡刷下去的时候，
他低下头，
嘴角抖了一下，
像是在笑，
又像是在忍住眼泪。

那不是喜悦，
那是一个人用尽所有勇气，
在告诉世界：

“我配。”

他戴上表，
又摘下。
又戴上，
又摘下。

小心翼翼地抹，
反反复复地看，
不懂怎么调，
就打开说明书一页一页地读。

像是怕弄坏了时间，
像是怕惊扰了命运。

那几天，
他几乎没和人说话，
他整晚摆弄那块表，
像是个孩子第一次拥有玩具，
却不知该怎么玩，
怕按错按钮，
怕时间倒退，
怕这一切只是梦。

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小心，
那么虔诚。
就像他不是在戴表，
是在祭奠他曾经失去的所有时间。

他说：“我第一次戴这么贵的表。”

他说：“我不会用，得看说明书。”

他说：“我怕把它碰坏了。”

那时候我不懂。
我真的不懂。

——

2024年，暑假。
我有了人生第一块上万的表。

天梭。
瑞士表。
我也兴奋。
我也摆弄了几天。
我也看了说明书。

我爸看着我，
忽然笑了，
然后慢慢地，说：

“我第一次也不会。
我也是看了说明书。”

那一瞬间，
我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突然想起他当年坐在酒店床边，
灯光昏黄，
他拿着说明书的样子，
像个犯错的孩子，
又像一个刚刚被世界允许做梦的大人。

我才明白，
原来他也是第一次。

我才明白，
那不是一块表，
那是一道门，
通往他不敢迈步的地方。

我才明白，
我轻而易举得到的，
是他用几十年、几万个日夜、
无数次咽下委屈、隐忍、退让，
换来的一个“我儿子可以直接拥有的起点。”

我才明白，
他不是在买表，
他是在告诉我，

“你以后，不用再讲价。”

你以后，不用像我一样，
犹豫、试探、低声下气地去证明，
你值得拥有点什么。

我看着我的表，
忽然就哭了。

真的哭了。
一滴一滴，
砸在表面上，
砸在时间上，
砸在我爸已经走远的背影上。

他还在前面走着，
他不知道我在哭，
他只是回头，
又笑了笑，
说：

“好好戴，
别磕着。”

他不知道，
我哭不是因为表，
是因为——

那是他给我的时间。
而他，用了半辈子才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