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NY摄影机

那台 Sony 摄影机，黑色的，金属边角有一点磨损。
他买回家的那天，阳光很热，风从窗缝吹进来，带着一股塑料味。
妻子在收拾衣服，儿子趴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女儿才一岁多，刚学会走，晃晃悠悠地往前迈两步就跌进他怀里。
他接住她，笑得笨拙。那笑有点年轻，又有点不安。
他对妻子说：“我想拍点东西。”
妻子抬头问：“拍什么？”
他说：“就拍……我们。”

于是，那台Sony开始记录他们的生活。

泰国的街头太亮，苏梅岛的风太咸，阳光像是洒在梦里。
镜头里，妻子戴着草帽，笑着对他说：“别再拍啦。”
儿子拿着小桶挖沙，女儿蹒跚地走在浪边，被海水一冲，哇地哭出来。
他没有停机。
镜头轻轻一晃，画面有点糊，声音被风盖住。
那风声，就像记忆。模糊、温柔，却不会停。

在内蒙古，天很蓝，蓝得像假的。
他站在风里拍孩子追马的身影。
风太大，镜头晃得厉害，他用手挡着，嘴里嘀咕着：“慢点，别摔。”
那声音在风里听不清，可视频里，孩子回头笑了。
笑得没有一点防备。
他回看那段视频时，停了很久。

儿子的同学聚会那天，他也拍。
孩子一个人站在角落，手捏着杯子，不敢说话。
他在远处举着机器，想帮，又怕太多。
于是他蹲下来，小声说：“没事的，去玩吧，爸爸在这儿。”
镜头稍稍晃了一下，最后只拍到他儿子的小背影。
那背影很小，也很孤单。

其实他不是一个很懂表达的人。
他也会烦，会发脾气，会觉得自己没用。
他第一次做父亲，也在学。
他怕自己做得不好，又怕孩子长得太快。
他用拍摄代替说话。那是他唯一的方式。

他拍家里的饭桌，拍妻子在厨房擦手，拍女儿扶着椅子走两步，拍儿子做作业。
他拍街上的电线、拍别人拜神、拍雨落在窗户上的痕迹。
别人问他：“你拍这些干嘛？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笑笑，不解释。

他只是怕忘。
怕有一天他记不得这些声音、这些呼吸、这些再也不会重来的瞬间。
他不知道什么是对的父爱，也不知道什么叫“好的人生”，他只是想让这一切留下来。
哪怕只是几秒钟的影像。

后来，那些视频都存在硬盘里。
文件名乱七八糟：2012_泰国_街景，2013_内蒙古，2013_家。
每次打开，都是不一样的光线和声音。
妻子的笑、儿子的哭、女儿小小的脚步。
那种声音听久了，会让人心软。

我现在也喜欢拍。
拿着手机，拍一些别人觉得“没意义”的画面——
母亲在厨房洗菜，朋友走路的背影，城市傍晚的天。
有人笑我，说：“你这是没见过世面吧？”
我笑。
我想起他。

我们不是没见过世面。
我们只是怕忘记。
怕有一天，一切都不在了。

我们只是想记住——
记住在2012的某一天，2013的某一个小时，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做了这些事情。

就是这些平凡到连配乐都不需要的瞬间，
在很多年以后，成了他、也成了我，
能证明“我们真的活过、爱过”的唯一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