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手腕

他小学的时候
读过那个故事

你也读过
我们都读过

儿子和父亲扳手腕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直到有一天
他赢了

父亲笑了
儿子哭了

老师说这是成长
语文书说这是人生
他说这结尾是假的
假的
假的
他不信

他说
“爸爸怎么可能输？”
“爸爸怎么可能会输？”
“爸爸不可能输给我”

他不信父亲会老
不信父亲的手会松开
不信那个像钳子一样的手
有一天会颤抖
会退让
会败给一个牙都没换完的小孩

他六岁的时候第一次扳
输了
七岁
输了
八岁
还是输
咬牙
憋气
大哭
不管怎么练
还是输

那只手
是铁
是树根
是水泥浇灌的梦
是一堵从来不倒的墙

他从来没赢过

他说
“等我长大，我一定赢你”
“等我上初中，我的骨头会变硬”
“等我长胡子的时候，你就扛不住了”

初中
还是输
高中
还是输
大学通知书到了那天晚上
他又去扳了一次
他妈在厨房切菜
电视在放新闻联播
他把手放上去

输了

“你还嫩呢”
父亲说
笑着说
像在说一件永远不会改变的事

他去英国了
飞机起飞的时候
他看着窗外
想的不是新生活
不是梦想
不是自由
他想的是——
“等我回来
我一定赢你”

第一个学期回来
他喝了啤酒
练了健身
把论文里的词都替换成高级词
也把自己从男孩逼成了男人

扳了
输了

“你还是差点劲儿”
父亲说
笑着说
像在说——你永远差一点

他咬牙
不服
吞下去
练
继续练
跑步
举铁
背诵莎士比亚也不忘举哑铃

第二个学期回来
他没说话
只是坐下
伸出手
看着父亲

扳了

那只熟悉的手
突然有点松
骨节有点响
掌心不再像墙
像沙子
像风
像一把轻轻握过岁月的草稿

他赢了

他愣住了

父亲低头笑了笑
“今天状态不太好”

他说
“你装的吧？”

父亲不说话

他说
“你是故意的吧？”

父亲还是不说话

他哭了

眼泪哗啦啦地掉
像终于漏水的堤坝
像藏了太久的耻辱
像一场被晚了十年的告别

他哭了
他真的哭了
不是喜悦
不是胜利
是
破碎

原来不是我赢了
是你
松开了

原来不是我变强了
是你
开始退了

原来不是我等到了那一天
是你
老了

你一直没输
只是有一天
你决定
放手

你一直是巨人
只是后来
你学会了
低头

我赢了
我输了
我真的赢了吗
我真的输了吗
我到底是赢了你
还是失去了你

我从没打败过你
只是你选择不再抵抗

父亲不是被打败的
父亲是
自己把手掌
反过来贴在桌面上的

你赢的那天
不是你变强的那天
是他
变老的那天

是他手里那根扳了一辈子的脊梁骨
终于
弯了
断了
交给你了

“你赢了”

父亲说

你哭了
你真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