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

他不是一出生就想当服务员的
不是的
不是的
真的不是的

他说过这句话
在一次员工聚餐
灯光很暗
气氛很闷
他盯着纸杯里的可乐
一遍一遍地说——
我不是一出生就想当服务员的
我不是一出生就想当服务员的
我不是一出生就想当服务员的

没人接话
没人笑
没人说“那你想干什么”
大家都懂
太懂了

谁会从小
就梦想站在人群背后
替别人打开门
替别人添水
替别人弯腰
替别人挨骂还要笑

他大学学的是工业设计
画过楼
建过桥
也幻想过用设计“改善生活”
他信过理想
信过努力
信过那句“你要坚持你热爱的”

可现实没说话
现实只是一次一次地把他
推出门外

面试
失败
试用期
被拒
HR说：你背景不够
面试官说：你气质不合
他们没说的是
你没人撑
没人捧
没人保

他想活下去
就成了服务员
一身西装
站在黄浦江边
一家米其林二星

他说服了自己
这是体面的
是真的体面的
灯光温暖
地板干净
连菜名都像诗
“慢煮北海道干贝配鱼子酱”
“低温香煎牛柳搭配巴萨米克醋”
他练每一个发音
练鞠躬的角度
练从容的微笑

他骄傲
是真的骄傲
他觉得自己
不是被迫的
是被需要的

客人看着他
眼神温柔
说“谢谢你”
说“服务很好”
有时还会递给他小费
小声说：“你很专业。”

他说——我不是服务员
我是服务
我是整个仪式的一部分
我是每道菜之间的缝隙
是城市体面的一块骨头

但后来
变了
全都变了

不是餐厅变了
不是流程变了
不是酒变了味
是人——变了

人
换了一波又一波
原来那些安静吃饭的人不见了
来了一堆
拍照的
打卡的
摆拍的
直播的
吐槽的

他们坐下就拿手机
不听他介绍
不看他眼睛
他说“您好”
他们说“你把菜单拿来”

他们喊他
喂
服务员
你
来一下
他成了空气
成了背景
成了用完即走的工具

他们不说“请”
不说“谢谢”
他们把他叫来
让他拍照
让他换筷子三次
让他倒水倒到刚好1厘米

他们投诉
“脸色不好看”
“笑得不够自然”
“说话不够甜”
“服务没惊喜”

他们说
“不过就这样”
“性价比太低了”
“米其林也不过如此”

他开始怀疑
开始沉默
开始不再多说一句话

他说话没人听
鞠躬没人看
眼神没有回音

他变了吗
他不确定
他做错了吗
他不确定
他努力还有用吗
他不知道了

证书还在
灯光还暖
菜还美
音乐还柔
餐厅的一切
看起来都一样
可全都不一样了

他不再骄傲
不再自信
他穿着西装
像披着一层保护色的哑巴
他站在餐桌旁
笑着
却觉得自己慢慢
被消掉了

他还在服务
还在点头
还在微笑
还在说“欢迎光临”

但他不在了

那个把服务当尊严的人
那个觉得顾客值得尊重的人
那个相信“美”和“礼”是能打动人的人
不在了

只剩下一个人
一张脸
一个动作
一种重复的声音

他只是一个服务员
只是一个服务员
只是一个服务员

只是——

你用完就忘记的
服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