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生的时候

你出生的时候
父亲是28岁

28岁
比你多活了28年减去一天
也就是10219天
你是0
他是10219

那一刻
你的人生刚开始
而他
已经走完了你一生的 无穷倍

他抱着你
你只会哭
他能写字、开车、挣钱、骂人、爱人、做梦、沉默
你是一张白纸
他是一整个宇宙

你一岁的时候
他29
你是他的 29分之一

你三岁
他31
你是他人生的 十分之一

你五岁
他33
你学会写字
他开始掉发
你奔向未来
他开始回头看

你十岁
他38
你跑得快
他说腰有点酸了

你十五岁
他43
你开始顶嘴
他说你不懂事

你十八岁
他46
你想远走
他说他没拦你，他只是
怕你吃苦

你二十岁
他48
你开始工作
他开始查血压
你第一次觉得
他老了
那种老不是皱纹
是他看你时
多了一点不确定

你二十五岁
他53
你和他一样
开始烦人间、烦账单、烦单位里的人
你发现
你越来越像他
像得可怕
像得真实

你三十岁
他58
你突然想到
你出生那年
他就是现在这个岁数减两年
你回头看
你现在的疲惫、慌张、无助、迷茫
他那时候也有
只是没说出口
只是你太小
看不见

你三十五岁
他63
你突然不再争论了
他讲错一句话
你不会反驳了
他不吃晚饭
你会唠叨几句
你发现
角色悄悄对调
你不敢看他走路的背影
你怕
他真的变小了
变慢了

你四十岁
他68
你终于看见他坐下时的喘息
终于明白他小时候为什么生气
终于知道
这个男人不是超人
他只是
早你28年出发
走在你前面的人

你是他的一部分
你是他曾经的自己
他看你
就像在看自己没来得及活完的某段时光

你越来越大
他越来越慢
你越来越稳
他越来越忘
你开始理解他
而他
开始忘了你说的每一个细节

有一天
你四十五岁
他七十三
他忽然说
“你小时候很乖”
你笑着说不是
他说
“是的，我记得你小时候很乖”
你没纠正
因为你知道
那是他
还能记住的少数画面之一了

再后来
你五十岁
他七十八
他开始迷路
开始吃药
开始说一些重复的话
你坐在他对面
你终于想起你小时候——
他是怎么样教你走路
一遍一遍
不厌其烦

你意识到
你活到了他的 一半
你终于理解了那个比例
它不是数学题
是人生的比例
是相遇与错过的时间差

你越来越接近他
越来越像他
你不再讨厌自己像父亲
你甚至开始觉得
这是命运留下的温柔

他出生比你早28年
他陪你走了三分之二人生
你从他怀里出来
最终
走进他的影子里去

他越来越远
你越来越懂

有一天
你五十八
你在翻出一张照片
你在看他抱你那天的模样

你终于明白
你一直在追赶他
从第一天开始
就没停过

只是你从没追上
也不可能追上
你只能
活成他最后留在世界上的那个倒影

你出生的时候
他是你生命的无限倍
你长大的过程中
你慢慢变成他的一部分
最后
你将是他全部的延续

他走的时候
你五十九
他八十七

他早你28年出生
只晚你一天离开
就像一场
只属于你们两个人的
人生错位游戏

开始的时候你什么都不懂
结束的时候你什么都明白

你哭了
不是因为他走了
而是因为——
你终于站在他曾站过的地方
终于看到了
他一辈子
一直在看着你的样子